牛车被拴在哨卡旁,三人被关进了一个用木头和铁丝网临时搭建的拘留棚里。
棚内空空如也,只有地上铺着一层潮湿的稻草。
夜幕降临,山风渐冷。
小芽哭累了,在苏清叶怀里沉沉睡去。
陆超靠着栅栏,沉默地擦拭着一把从不离身的匕首,目光沉静,却暗流涌动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几名守卫簇拥着一个身形干练的女人,来到了拘留棚外。
女人正是如今掌管着这片边境区域实际权力的文秘书。
她正在巡视新建立的营地,恰巧听到了手下的汇报。
“就是他们,文秘书,私藏战前文物,还拒不交代来路!”白日里那个嚣张的守卫指着棚内,急于表功。
文秘书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穿过昏暗的光线,落在了那个蜷缩在草堆上、抱着孩子的女人侧影上。
那熟悉的轮廓,那即使身处囚笼也依旧挺直的背脊,让她瞳孔骤然一缩。
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,随即挥了挥手,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你们都退下,没有我的命令,谁也不准靠近这里。”
守卫们面面相觑,不明所以,但还是立刻遵命退到了远处。
文秘书独自一人,缓步走到棚外。
她没有立刻开口,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,苏清叶缓缓转过头。
四目相对,穿越了时光与身份的阻隔,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。
良久,文秘书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,打开了拘留棚的锁。
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您当年亲手定下的规矩——‘无确凿证据,不得羁押任何幸存者超过十二个时辰’。”文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的沙哑,“我不能破这个例。”
苏清叶缓缓站起身,将睡熟的小芽交给陆超,然后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草屑。
她的动作不疾不徐,仿佛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醒来。
“我不是来考你们执法严不严的。”她的声音很淡,像一捧刚从雪山融化的水。
文秘书苦笑起来,笑容里满是无奈和敬畏:“可您知道吗?新秩序建立后,孩子们中间流传着一句童谣,说‘别去招惹穿灰布鞋的女人’。您人虽然不在了,可您的影子,还笼罩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。”
临别时,夜色深沉。
文秘书快走几步,不动声色地塞给苏清叶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。
“这上面是近期各个营地的收成和安全情况通报。”她飞快地低声说,“不是汇报,只是……想让您安心。”
苏清叶没有推拒,指尖触到信封的刹那,便将其无声地收入袖中。
次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,那个独眼的摊主竟亲自赶到了哨卡。
他满脸焦急和愧疚,身后还背着一篮子刚从山里摘的、挂着露珠的野莓。
“误会!都是误会!”他对着守卫和闻讯赶来的文秘书连连作揖,“那风铃是我自己做的,是我闺女留下的一件旧物……我看着这小女娃喜欢,就送了她,是我疏忽,忘了去集市管理处登记物品来源了!”
说着,他走到小芽面前,将那篮鲜红的野莓递给她,浑浊的独眼里满是歉意和慈爱:“娃,是爷爷不好,吓着你了。那风铃……是我闺女留下的……她要是还在,也该这么大了。”
老人说着,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角。
小芽抱着那串失而复得的风铃,仰起小脸,忽然抱住老人的胳膊轻轻晃了晃,奶声奶气地说:“爷爷不哭,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?”
老人愣住了,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,泪水再也抑制不住。
苏清叶站在晨曦的微光里,看着这一幕。
阳光洒在她身上,驱散了最后一丝夜的寒意。
她第一次觉得,被人记住的方式,原来不一定非要是恐惧和敬畏。
也可以是此刻这般,如此的轻,如此的暖。
回家的路上,牛车上装满了新换来的陶罐和麻绳,还有一篮子酸甜的野莓。
陆超哼着不成调的老歌,小芽则趴在车沿上,兴致勃勃地数着路边的蚂蚁。
车轮滚滚,在泥土路上压出两道浅浅的辙痕。
苏清叶看着那延伸向远方的车辙印,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仿佛怕惊动了风:“以后,想去哪儿都行了,不怕迷路。”
陆超握着缰绳,笑着问她为何。
她没有看他,只是望着身后那渐渐被晨雾笼罩的、他们刚刚走过的路,目光悠远而宁静。
“你看,路从来不是谁修出来的,”她说,“是走出来的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悄然停在了她的指尖,翅膀轻颤,随即振翅飞向了远方无尽的青山。
秋收在即,护林站屋后那片小小的菜园也迎来了丰收,金黄的南瓜像一个个胖娃娃,懒洋洋地躺在藤蔓间。
这天傍晚,晚霞烧红了半边天。
苏清叶站在院中,望着基地旧址的方向,沉默了许久。
陆超收拾完农具,走到她身边,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却只看到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。
“秋收前,我想回去看看。”苏清叶忽然说。
陆超一怔,他知道她说的“回去”,是哪个地方。
那里是他们一切的起点,也埋葬了太多的过去。
他以为她永远不会再想踏足。
他没有问为什么,只是点了点头:“好,我陪你。”
苏清叶摇了摇头,目光从远方收回,落在了院角那块被她翻过无数遍的土地上。
“不。”她轻声说,像是在自言自语,“有些东西,总要亲眼看过,确认它还在原地,才能真正将它埋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