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1章 大地有回声(2 / 2)

包工头愣住了,看着支票上的金额,喉结滚动了一下:“强子,你这是……”

“这笔钱,我不拿回家。”王强的声音平静但有力,“我要用它,就在这片工地上,建一个农民工健康登记站。不要多大地方,一个集装箱就行。”

他看着包工头错愕的脸,继续说道:“以后,不管是你手下的,还是别家队伍的,只要是在这片地上干活的兄弟,进来干活第一天,就来我这里登个记。姓名、工种、工期、有没有基础病。以后谁在工地上倒下了,或者将来查出什么毛病,这里就是第一份证据。名字,必须留下。”

板房里一片死寂,只有远处打桩机的声音隐隐传来,一下,又一下,像是叩问着人心。

包工头盯着那张支票,又看看王强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,他想起了法庭上的那一幕,想起了网络上那些铺天盖地的评论。

良久,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,颓然坐下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:“……我给你腾一间最好的板房,水电我包了。”

王强转身出门,迎着漫天尘土,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得弯下了腰。

但这一次,他咳完之后,却咧开嘴,无声地笑了。

那笑容里,有释然,也有比黄金更坚韧的东西。

胜利的涟漪,正以更温和的方式扩散。

社区团购群里,阿珍没有再组织大家去法院门口,而是发起了一场名为“药盒回家”的行动。

“各位邻居,我知道很多人家里都有一些闲置的、没过期的常用药。我们的战斗胜利了,但老家那些叔叔伯伯的病痛还在。我倡议,大家把这些药品放进透明的盒子里,随最近返乡的车辆、快递,带回农村。让我们的关心,也‘回家’。”

她在自己准备的第一个药盒上,贴了一张小小的便签:“这盒阿莫西林,曾属于一个想在上海活下去的父亲。现在,它属于另一个需要它的人。”

三天之内,两千余个贴着各式便签的“爱心药盒”,踏上了归途。

它们的目的地,有些是偏远乡镇的卫生所,有些是建筑工地的临时医务室,还有的,干脆就挂在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的枝丫上,任有需要的人自行取用。

老杨的媳妇从树上取下一盒降压药,看着便签上“祝您平安”四个娟秀的字,捧着药盒,眼泪无声地滑落:“俺还以为,外头的人早把俺们给忘了……”

而在市第一人民医院,刚刚被“明升暗降”调到档案室的张护士长,正在履行她新的职责——整理积压了数十年的旧医疗档案。

在档案柜最底层一个满是灰尘的牛皮纸袋里,她偶然发现了一批上世纪九十年代,由工厂统一组织的职工体检原始记录。

纸张已经泛黄,字迹却依旧清晰。

她惊愕地发现,当年已有大量来自纺织厂、采石场的工人被记录为“长期性剧烈咳嗽”、“肺部纹理增粗”,但在最终的汇总报告里,这些症状却被轻描淡写地归类为“季节性支气管炎”或“普通咳嗽”。

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。

她关上档案室的门,悄悄将这些尘封的记录一页页扫描进手机,并标注上当年的时间戳,与如今的尘肺病诊断报告进行交叉比对。

一个被系统性抹去了二十多年的真相,渐渐浮出水面。

当晚,她将所有资料压缩,命名为《被抹去的二十年》,用一个新注册的匿名邮箱,同时发送给了国内十家最具影响力的媒体。

做完这一切,她靠在椅子上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
窗外,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,而她知道,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。

夏夜的风,带着麦子成熟的清香,拂过村头的豆腐摊。

老杨重操旧业,在清冷的月光下,推着那盘传承了几代人的石磨。

他的孙子小豆子蹲在一旁,安静地帮他往磨眼里添着泡好的黄豆。

豆浆的醇香,混着泥土的气息,弥漫在空气里。

不远处,那几台曾试图碾平麦田的推土机,像沉默的钢铁巨兽,静静地停在田埂边。

陈景明走过来,在石磨旁的小板凳上坐下。
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掏出手机,打开了一张照片。

照片上,是他妹妹童年时日记本的最后一页,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:“狗剩哥说,麦浪翻滚的时候,声音那么响,就像是大地在唱歌。”

他看着照片,轻声对老杨,也对自己说:“也许……我们赢不了所有的仗。但只要还有人记得,这歌声是从哪里来的,就不算输。”

话音刚落,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。

他下意识地抬头,望向远处那片沉睡的麦田,目光越过田埂,落在了更远处的山坡上。

在那里,一台早就废弃多年的森林防火监控摄像头,顶端的红色指示灯,在深沉的夜色中,毫无征兆地、幽幽地闪烁了一下。

就像大地,不动声色地,眨了眨眼。

这微弱的红光,像一根看不见的针,刺进了陈景明的意识深处,一种无法言说的危机感让他脊背发凉。

他想起了那些被抹去的档案,想起了那套庞大而无形的系统。

真正的对手,或许才刚刚从幕后投来一瞥。

三天后,陈景明压下心中所有的不安,独自一人,再次回到了那家一切开始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。